我平时晚上睡觉会有翻书帮助睡眠的习惯,翻了汪曾祺这本舌尖上的回忆,就翻来覆去睡不着了,嘴里一直在淌清口水,边淌边咽,肚子还咕咕叫。书名《老味道》,开篇记录了其在西南联大上学期间的云南味道,茶馆、水果、水烟筒、火腿、米线、饵块、汽锅鸡、泡梨、葛根、木瓜、野生菌、锅贴乌鱼、摩登粑粑…,有些味道还在,有些已成为回忆,作为云南人感觉很亲切和熟悉,原来文化就在身边。据说当时西南联大的“八宝饭”是相当有名的:沙石稗谷泥壳汤,黄霉素配鼠屎汤。在艰苦的环境中能留下有趣的文字,证明快乐有趣和物质的关系不大。无趣的人才对生活视而不见的。

老味道

我在攒这篇读书笔记的时候在想,为什么技术人员要写这种文章呢,就像书里面说的:

总之,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、杂一点,“南甜北咸东辣西酸”,都去尝尝。对食物如此,对文化也应该这样。

技术人员也好、文字工作者也好,爱好捣腾技术、捣腾文字、捣腾美食都是对生活美好的爱好和追求。

书中写了很多作者在昆明生活时的“云南味”,很多都是稀疏平常的家常菜,作为云南人很熟悉,但是读罢竟然让我对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产生了无限向往,哈喇子流湿了枕头。

这家卖的米线花样多,有焖鸡米线、爨肉米线、鳝鱼米线、叶子米线。焖鸡其实不是鸡,是瘦肉,煸炒之后,加酱油香料煮熟。爨肉即鲜肉末。米线煮开,拨入肉末,见两开,即得。昆明人不知道为什么把这种做法叫做爨肉,这是个多么复杂难写的字!云南因有二爨(《爨宝子》《爨龙颜》)碑,很多人能认识这个字,外省人多不识。云南人把荤菜分为两类,大块炖猪肉以及鸡鸭牛羊肉,谓之“大荤”,炒蔬菜而加一点肉丝或肉末,谓之“爨荤”。“爨荤”者零碎肉也。爨肉米线的名称也许是这样引申出来的。鳝鱼米线的鳝鱼是鳝鱼切段,加大蒜焖酥了的。“叶子”即炸猪皮。这东西有的地方叫“响皮”,很多地方叫“假鱼肚”,叫做“叶子”,似只有云南一省。

米线

米线有点类似于其他地方的粉,可能是比较方便,小食店里一日三餐都在卖,所以应该是云南人最常见的地方美食了,有些上班的白领天天吃都快吐了,其中最为出名的是过桥米线,就是这么一种普通寻常的吃食,作者也能写出这么多文化来。

专营汽锅鸡的店铺在正义路近金碧路处。这家的字号也不大有人知道,但店里有一块匾,写的是“培养正气”,昆明人碰在一起,想吃汽锅鸡,就说:“我们去培养一下正气。”中国人吃鸡之法有多种,其最著名者有广州盐焗鸡、常熟叫花鸡,而我以为应数昆明汽锅鸡为第一。汽锅鸡的好处在哪里?曰:最存鸡之本味。汽锅鸡须少放几片宣威火腿,一小块三七,则鸡味越“发”。走进“培养正气”,不似走进别家饭馆,五味混杂,只是清清纯纯,一片鸡香。

汽锅鸡

汽锅鸡是云南的名菜之一,就像作者说的:最存鸡之本味。但若不是留心记忆,吃过之后还能记得起鸡汤吗?

不会写文章的吃货不是一个好厨师。第一次认识汪曾祺是读了他写的《受戒》,写了一个和尚与渔家女的爱情故事,别人的家乡出织席的,出箍桶的,出弹棉花的,明子的家乡出和尚,和尚被当做一种可以从事的职业,一种谋生的手段,就像工人、农民、小资产阶级、知识分子、自由职业者、手工业者、小商人一样。好一个清新脱俗的作家啊!

“当了沙弥尾跟别的和尚有什么不同?”

“沙弥头,沙弥尾,将来都能当方丈。现在的方丈退居了,就当。石桥原来就是沙弥尾。”

“你当沙弥尾吗?”

“还不一定哪。”

“你当方丈,管善因寺?管这么大一个庙?!”

“还早呐!”

划了一气,小英子说:“你不要当方丈!”

“好,不当。”

“你也不要当沙弥尾!”

“好,不当。”

又划了一气,看见那一片芦花荡子了。

小英子忽然把桨放下,走到船尾,趴在明子的耳朵旁边,小声地说:

“我给你当老婆,你要不要?”

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。

“你说话呀!”

明子说:“嗯。”

“什么叫‘嗯’呀!要不要,要不要?”

明子大声地说:“要!”

“你喊什么!”

明子小小声说:“要——!”

“快点划!”

汪曾祺是个小说家,更是一个美食家。第二次认识汪曾祺是十点读书听到他谈吃的文章,里面像相声报菜名一样列举了各种美食,还介绍了在昆明吃粤菜,果然是不拘一格啊。然后就是现在读到的这边《老味道》,读完之后,我特意查了一下汪曾祺的资料,发现他不但文章写得好,还是个吃货,也喜欢自己做饭。有一次他开完会,顺便薅了点墙角的野菜准备回家做饭,以至于被站岗的卫兵盘查。有人称他为生活家,对生活心存热爱,从不消沉沮丧,无机心,少俗虑;活得有情趣,对世间万物皆有情,体察得细致。

活着多好啊。

我写这些文章的目的,

也就是使人觉得,

活着多好啊!

活着享受生活的美好多好啊。刚到昆明那会,中文系学生汪曾祺手里还有些钱。他看着云南的美食就馋,周末总想着改善伙食,于是和同学下馆子,过油肘子、汽锅鸡、锅贴乌鱼、腐乳肉,吃了个遍。后来慢慢钱不多了,吃不起大菜,于是改吃米线、饵块。连米线、饵块都吃不起时,只得乖乖回学校吃食堂。因为邮路不通,汪曾祺与家里断了联系:“我在西南联大时,时常断顿,有时日高不起,拥被坠卧。朱德熙看我到快十一点钟还不露面,便知道我午饭还没有着落,于是挟了一本英文字典,走进来,推推我:‘起来起来,去吃饭!’到了文明街,两个人便可以吃一顿破酥包子或两碗焖鸡米线,还可以喝二两酒。”这两个人,原来拿了英文字典去典当换米线了。

我在另外一本小说《古今异事》看到,古人也是热爱生活的,并且好吃,瓜果酒水、完了吃、吃了醉、醉了睡,睡着了就好做梦,里面也有横行乡里,欺男霸女的事情,但现在又好多少呢?古人之间交往就是相互送一桌菜,革命不是请客吃饭,我爹当年教我下象棋棋常说棋在棋外,我觉得没有比吃饭更能搞气氛的活动了。现在大家也不正经做饭了,外面馆子的食材也不地道,特别是商业中心那些连锁的,农家乐还好些。初中上政治课,老师发散思维,为什么西方国家人民要买汽车冰箱啊?因为西方劳动人民住不起交通方便的房子,所以要开车,受资本家剥削剩余价值也没有时间做饭,所以商店里面买速食放到冰箱里。转眼几十年过去,我国人民的主要矛盾也悄悄发生了改变。

看了吃货的文章,老饕们不但要吃起来,也要做起来。

西南联大诞生了中国最优秀的知识分子群体,套句俗话说那是最坏的年代,也是最好的时代。西南联大是只存在了8年的“最穷大学”,却被誉为“中国教育史上的珠穆朗玛峰”。8年时间,西南联大虽然只毕业了3882名学生,但走出了2位诺贝尔奖获得者、4位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、8位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、171位两院院士及100多位人文大师。

从这个统计看,成为两院院士最容易,其次是于人文大师。

有一天我路过云师大也就是西南联大旧址,里面有一块碑,上面刻了当时西南联大老师和学生的名字,我细细读了一遍,发现我认识的多是文科生。和今天的人追星不认识院士是不是有相似之处。

西南联大教授名单

史航说:这世间可爱的老头儿很多,但可爱成汪曾祺这样的,却不常见。

1997年5月16日,他想喝口茶水,对小女儿说“给我来一杯,碧绿!透亮的龙井!” 但龙井尚未端来,他就已离世。

他的躯体是老了,不再有多大用处了,但他身体内有某种东西却是全然年轻的。

最后,我再摘抄两段老先生写的云南味,一段敬读者,一段敬吃货:

烧饵块多在晚上卖。远远听见一声吆唤:“烧饵块……”声音高亢,有点凄凉。走近了,就看到一个火盆,置于交脚的架子上,盆中炽着木炭,上面是一个横搭于盆口的铁篦子,饵块平放在篦子上,卖烧饵的用一柄柿油纸扇扇着木炭,炭火更旺了,通红的。昆明人不用葵扇,扇火多用状如葵扇的柿油纸扇。铁篦子前面是几个搪瓷把缸,内装不同的酱,平列在一片木板上。不大一会,饵块烧得透了,内层绵软,表面微起薄壳,即用竹片从搪瓷缸中刮出芝麻酱、花生酱、甜面酱、泼了油的辣椒面,依次涂在饵块的一面,对折起来,状如老式木梳,交给顾客。两手捏着,边吃边走,咸、甜、香、辣,并入饥肠。

烧饵块

常见的是牛肝菌、青头菌。牛肝菌菌盖正面色如牛肝。其特点是背面无菌折,是平的,只有无数小孔,因此菌肉很厚,可切成片,宜于炒食。入口滑细,极鲜。炒牛肝菌要加大量蒜薄片,否则吃了会头晕。菌香、蒜香扑鼻,直入脏腑,逗人食欲。牛肝菌价极廉,青头菌稍贵。青头菌菌盖正面微带苍绿色,菌杆雪白,烩或炒,宜放盐,用酱油颜色就不好看了。或以为青头菌格韵较高,但也有人偏嗜牛肝菌,以其滋味较为强烈浓厚。

炒牛肝菌

各位,晚安。